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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算旧账尝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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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你必须离去的理由;

    我有我必须放手的理由;

    而且,按照“一切由你”的约定,我是不该强行干涉你的决定。

    但你忘了,一切由你的前提,是有你在我身边,如果你不在了,那这个约定也就不再有意义!

    师潇羽,这是约定!是你和我的约定!

    如果连这我都可以放弃,我还有什么不可以放弃

    师潇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地看着祁穆飞,好似在诧异,又好似在鄙视对方。

    在情与义之外,你竟用了这么一个拙劣而鄙俗的说辞来挽留她两年来服用的九转元香丸值多少钱,那可真是太昂贵了,满满的铜臭味啊!与这十多年的情义相较,真香啊!

    “所以,祁爷是要跟我翻旧账喽”师潇羽从不记账,但她心里有数跟我算账好啊,随你,反正我还不起,你能奈我何瞧这欠账的比要账的还要横啊。

    “不要说的我好像是要故意刁难你一样。”祁穆飞赔着笑脸你欠我太多太多,那我总要算清楚你到底欠我多少,这样来世我找你还,也说得清嘛。要不然,到时你说一尺,我说一尺一,这样扯皮也没个凭据。难得来世相逢,为这尺寸之利而闹气,总不好吧”

    祁穆飞一本正经地瞎说八道,师潇羽则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他,那犹似旁观者的眼神仿佛在说我且你看怎么胡诌下去!

    “祁爷所言甚是,这账啊是该算清楚。那就请祁爷算好之后把结果告诉我便是,妾身相信祁爷是秉公无私之人,定不会占我便宜,也绝不会叫自己吃亏。”

    “嗯——你倒是提醒了我。”祁穆飞若有所悟地点了一下头,“为公允起见,我会委托吴六叔来算这笔账,他老人家锱铢必较,一丝不苟,算账可是好手!”

    祁穆飞一面对自己的主意表示称许,一面又对自己的主意给对方造成的某些不便感到抱歉,“只是这样,就要委屈你再在祁门多留些时日了。六叔看账,讲究的是当面清,免得日后谁不认账,这账可就黄了。”

    “六叔算的账,谁会不认”师潇羽笑了笑,心道,吴老六算账是精是细,但就是太慢,要算清我俩的账,那得到猴年马月啊祁穆飞啊祁穆飞,你这算盘打得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响!

    师潇羽一眼就看穿了对方心里那副小算盘,眼睛里不由得多了几分轻蔑,还有几分得意,说话的语气也像之前祁穆飞洞悉师潇羽对未来的打算一样毫不留情,“祁爷,我师潇羽不会赖账。你也不要耍赖!适才你答应过我,只要不是违背良心的事,你一定会许我的。”

    听这语气,理直气壮;看这眼神,不容分辩;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一股子无赖的意味。

    面对无赖,祁穆飞有些露怯,“既然答应过你,我就不会食言!”理虽直,但气不壮,甚至还有点虚。

    “你要找六叔算清你我之间的账,我不反对;但你要以此留我下来,我是不会答应的。”师潇羽继续保持着气势道,“你也别再白费心思想什么法子,不管你是想挽留,还是想拖延,总之——我去意已决。”

    被戳穿心思的祁穆飞,脸上尽显狼狈与无奈。

    不过说实话,从他拿九转元香丸这笔账来挽留师潇羽开始,他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所以当师潇羽拆穿他的花招时,他并不意外,并不懊丧,甚至还有一丝丝计谋得逞之后的欣喜——我已经无计可施,连这么拙劣的法子都用上了,你若还是执意要走,那我只能目送你而去了。师潇羽,这可是你要的结果不过,我必须得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不是我要的结果,这也不会是你和我的结果。所以,抱歉,这次又要让你失望了。

    师潇羽“去意已决”之余音在二人耳边回响着,直至完全沉默,中间是长长的一段空白。两个人面对着彼此,都想说些什么来化解一下这四个字对彼此的心灵冲击,可偏偏喉咙里却因为这场剧烈的冲击而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你……我……”祁穆飞吃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不完整的话,尽管只有两个字,但并不影响他所想表达的意思,善于听音的师潇羽仿佛听到了那两个字之外所省略的千言万语。

    但此时此刻,她决不能因为那仅有的两个字就动摇自己的决心,“你别忘了,我不过是你有名无实的妾室,按祁家家规,我是可以自请离去的。”

    祁穆飞蓦地一惊,他想过师潇羽最后执意离去的各种理由——她手里一定还捏着一个让他无可反驳也无可拒绝的理由,可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理由。

    不得不说师潇羽当真“愚笨”,在祁家待了两年多,对祁家家规却依旧不熟谙,这项原本只限于妻子所有的权利,竟然被师潇羽窃为己用。这或许就是她今天与“清徽堂”对峙的唯一成果。

    对此,祁穆飞既不气恼,也不反驳,只是整个人显得有些颓丧有些落寞,就像是被对方的理由给彻底打败了。

    “人去不中留啊。留得一时,也留不住一世。”祁穆飞无力地一声叹息。

    “那你是同意了”师潇羽忐忑地问道。

    “你都请出家规来了,我还能说不吗”祁穆飞浅浅一笑,笑容是那样苦涩而勉强,他缓缓从袖间取出刚才师潇羽递与他的那封诀别书,起身放置在自己的书桌上,还用自己的那卷尚未看完的医书严严实实地压在了上面。

    这样一系列的动作,本不需要花费一个祁门掌门太多的时间,可祁穆飞却花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才完成,放置好那封信,他没有即时转过身来,而是背对着师潇羽言道

    “你入祁门以来,我俩好像还没有一起用过餐吧。我听黄柏说,九叔托人送来了几坛好酒。你都快走了,不若今晚一起小酌一杯吧”

    师潇羽抬眼望着他那微微颤抖的背影,迟疑地问道“可以吗”

    祁穆飞微笑着说道“你的身子固然不宜多饮,但小酌几杯还是可以的。”那明亮有神的目光之中闪烁着一名医者的自信与雍容。

    “……”师潇羽攒眉低首,欲言又止。

    她担心的并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是今天尚在二人约定的丧期内,服丧期间饮酒欢宴,于礼不合。

    祁穆飞走仿佛听出了她的顾虑,宽言道“只是我二人小酌几杯而已。虽在礼数之外,但在情理之中,不必介怀;我想绿衣和岳父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师潇羽没有作声,算是默许。

    他是祁家的主人,本就该对他俯首帖耳;他是自己的夫君,自该对他言听计从。但对于师潇羽而言,这一次,或许就是她平生最后一次了,她不想再辜负。

    当年江绿衣的花好月圆之宴,被她给破坏了,她一直歉意满怀。如今江绿衣不在了,她也很想替江绿衣好好陪一回祁穆飞,纵然不能像江绿衣那样温情款款地抚慰祁穆飞寂寞的心灵,但起码也能陪伴一下祁穆飞孤单的身影。

    两年前,祁穆飞与她约定服丧两年,一年为他的妻子,一年为了她的父亲。

    妻子的离去和岳父的仙逝,为祁穆飞换来了两年的时间留住师潇羽,但两年的时光并没有换来两个人更近一层的关系,两个人也并没有因为距离的近便而拉近彼此的心,反而愈来愈远。

    他还是那个他,两点一线的生活,孤枕寒衾的温度,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也依旧还是那个她,品竹调弦的生活,甘苦参半的滋味,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两个人就像是同一平面上的两条平行线,生活的轨迹都是一样的单调而平直,但就是永远都不会交汇。

    难道真是眉与目离得太近了,所以不相识

    “对了,九叔还让人给你送来一样东西。”祁穆飞略略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然后,他从桌角一堆凌乱的书稿之下取过一个玄青色木匣递与师潇羽。

    师潇羽疑惑地打开一看,竟是一个玄木令。

    “九叔定是知道你又结交了一个顾曲周郎,是而送了这么一份贵重的礼物给你。九叔啊,就是偏心你。”

    “他若真是偏心我,我让松音去他家里求见,他倒不肯见我。”

    “九叔最近应该忙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等什么时候见到他了,你自己问他。一年一度酒酬之约,他总不会避而不见吧。”

    “……”

    说到这已经持续了十年之久的酒酬之约,师潇羽有些发愁。尽管之前她信誓旦旦地声称要赢他柳云辞,但到得今日,她还没有想好今年该拿什么和柳云辞去争。

    “杜衡在等你,那我就不久留了。”想着吴九叔,师潇羽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她找了个借口就起身告辞了。

    “勺药之和,不见不散。”祁穆飞也没再留她。

    两个人都需要为即将到来的那一顿晚餐好好准备一下。对于师潇羽来说,这将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告别;但对祁穆飞而言,这将是他们之间新的开始。

    师潇羽捧着玄木令,退身而去,临出门时,她瞥了一眼桌案上压着《诀别书》的那卷医书《素问》。那微微隆起的医书中似乎夹杂着什么东西,正好停留在他上次看过的那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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