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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长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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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抚着手心那个暖手炉套子上的穗子,师潇羽转头往一旁瞥了一眼,只见里屋的案头上放置着一个炖盅和一个还未用过的汤碗。虽不知里面盛着何汤,但毋庸置疑,定出自某一红粉佳人之手,因为炖盅旁的食盒上挂着“玉川阁”的牌签。

    而且,素问轩门口的那串足印和那个被一圈状似竹蔑的细条所环绕的圆坑,已然交待了那个人的身份和来处。

    对此,师潇羽并不着恼。

    想到自己深夜到来,既无热汤热水,也无夜宵点心,不知他冷,也不知他热,连添香这样的小事儿也未能做成,反而还要他着意为她准备一应御寒之物,如此想着想着,师潇羽不觉有些惭愧。

    她讪讪地转过头来,低头看见手里那一团被自己拨乱的穗子,她难为情地笑了笑“祁爷抬举,妾身愧不敢当。”

    “祁爷挑灯夜读,晨夕不休,必定辛苦,有人能慰你案牍之劳、能解你寒窗之苦,此人难道算不得你的知己红颜吗还有人能知你故剑之思,能懂你荀令之伤,此人难道也算不得你的知己红颜吗”

    师潇羽所言之中,前者自然是指竹茹阁主,这玉川阁阁主竹茹的心思,在这祁门之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师潇羽虽然从不打听,也不过问,但也心中雪亮。

    相对于竹茹的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后者的心思则显得更为含蓄更为委婉,与之平素开口见心随性不拘的样子,似乎迥然有别。

    她深知祁穆飞对江绿衣的愧疚之心,故而素问轩内的布置这么多年来还依旧按照当年江绿衣的意思而设,连院中的那株木槵子也依旧如那年那般郁郁葱葱、生气勃勃。

    由于她善于用她那看似亲切的笑容掩藏她的心曲,以至于这么多年来,祁门之内都鲜有人知。

    但,师潇羽却一眼看得出来。

    在这一方面,她和许多女人一样有着一种天然的敏锐的直觉力。

    循着师潇羽的目光,祁穆飞分明瞥见了一丝嫉妒,但他不想用自己并不擅长的甜言蜜语来安慰她,也不想用那些连自欺都做不到的谎言来哄骗她。

    他微微抬起头,以他那毫不掩饰的目光对着她,坦诚地说道“算得,她们皆可算得。我祁某人一生能得这些红颜知己,不可不谓幸矣!可是我偏偏想在人世间寻一个两心相知之人,知己知彼,知音知心,相知相守,白头不离。”

    祁穆飞款款地述说着,而师潇羽低头沉吟,一时之间竟也分辨不清他是在向自己炫耀,还是在向自己倾诉。

    停眸片刻,师潇羽才说道“斯人既已逝,往者不可追。像绿衣姐姐这样能与你志趣相投心意相通的人,今世已难再得,你何不就在这些知书识礼、知冷知热、知根知底的红颜知己之中再觅一人呢”

    “……”祁穆飞略一苦笑道,“不是我不找,是你不肯!”

    “我不肯你祁爷要找红颜知己,我怎会不肯,又怎敢不肯”师潇羽惶惑地抬眼相望。

    不知道什么缘故,她总觉得今天的祁穆飞怪怪的,而自己也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迟钝与茫然,向来耳力极好的她,今天倒有些听不明白人话了。

    “你肯就好。”祁穆飞喃喃说道,低头释然一笑。

    那匆匆而过的笑容,那聊以的笑容,掩饰不住他惨淡无神的目光,也安慰不了他酸苦干渴的喉咙。

    “你就不问那人是谁吗”

    “你——已经选定了那……那人是谁”师潇羽惊讶地迟疑了一下,心下暗自纳罕祁穆飞怎么会如此快有了决定。

    不过说实话,她确实很想知道那个是谁,很想知道究竟还有谁能在江绿衣去世之后取代她的位置

    在她看来,这个位置无人可以觊觎,无人可以撼动,也无人可以取代;自然,她也从不允许自己作这非分之想。因为这个位置不仅仅是祁穆飞的妻子,也代表着祁家女主人的身份,更承载着师潇羽心中那段无可磨灭的回忆。

    想至此,她不由得对“那人”生出了一丝抵触的情绪,那戒备的眼神犹似在防备一个欲将攻城略地的敌人。

    “能是谁”祁穆飞卖了个关子。

    他朝师潇羽瞥了一眼,沉吟道“此人六年前在我祁家的寒香亭下,指顾梅竹,对我说过一句话——”看着师潇羽那双剪水瞳人眼波微动,祁穆飞继续说道“青梅竹马,连理同心。”

    “……”师潇羽怦然一惊,婉转回眸,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的那个人,祁穆飞口中的那个人不正是自己么!

    可就算是自己,她也无法抑制自己心里的抵触情绪。

    那个位子,江绿衣生前,她确曾有过好长时间的意难平;可江绿衣死后,她却不再在意,甚至还有几分漠然。曾经有人暗示过她,只要她肯争取,这个位子非她莫属。但她却一笑置之,不屑一顾。

    她不要别人的施舍,也不要别人的恩赐,她要为自己的《长干曲》保留最后的尊严。

    “当年蒙昧无知,信口胡说的一句戏言,岂能当真”师潇羽淡然付之一笑。

    六年前的事情,不算近,也不算远。近,近不过寒香亭。远,远不过邓尉山。六年前,寒香亭畔,含笑诉衷情。六年前,邓尉山下,含泪诉别情。近时情浓,远时意淡,远近不过在水一方,一瓢饮尽对面千里。

    “寒香亭畔的鸳鸯梅,难道不是指这个吗”祁穆飞好像有意要帮师潇羽唤起那段被流年逝水冲淡的记忆。

    “不早就说过了吗,是我父亲记错了。”师潇羽侧身低睫,却没有低头。她依旧不肯承认自己曾说过“鸳鸯梅”的这个事儿。

    祁穆飞默默地看着她,听着她一如往昔那般倔强的矢口否认,心头却漾起一丝欣慰,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只是脸上少了几分本该属于她的光彩,眉间多了几分本不该属于她的忧戚。

    祁穆飞黯然低首,幽幽地叹了口气“岳父大人没有记错,我也没有听错。”

    “只是我负了你。”

    祁穆飞以深情而沉郁的声音,将那一句话一字一字地递入到师潇羽的耳朵里,然后再将它化成一行清泪,一滴一滴地落入到她的心坎里,顷刻间,她那曾经被泪水淹没过的心田里再次开满了一朵又一朵晶莹的水花。

    这份迟到了六年的道歉,依然有着它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百转千回,千回百转,一声惭负,两心始开。

    师潇羽心神微微恍惚,深抿的嘴角隐隐颤抖了一下。

    默然良久,她才松开她的嘴角,强忍着自己尚未平复的情绪回道“你从来都没有许过我什么,又怎么能算相负呢再说了,那句话,不过是即景相对而已,并,并——不算什么的。”

    言不由衷的话说到最后连自己的牙关都过不去,好不容易才磕磕绊绊地将这句听起来更像是狡辩的话完整地说出口。

    “当年的我们也算得是青梅竹马,两真话、讲真心了呢”

    “当年的我们年少无知,不知天高,不知地厚,才会两小无猜;可如今的我们早已学会了那些世俗之人的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哪还会说真话讲真心”师潇羽道,“殊不知,真话易伤人,真心易自伤。”

    师潇羽垂目低语,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自嗟自怨。不过从其言语之中可以听得出来,对于世俗之人这项无师自通的“高深技艺”,她是甚为鄙薄的。

    蓦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无意之中又信口胡说了一些不该说的“真话”,她马上调整了自己的措辞。

    “其实也对,”她以一种从俗而不媚俗的口吻说道,“人不都说嘛,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人面相似,人心可未必相同。到底啊人心隔肚皮,你跟人说真话讲真心,可你又怎知人家是不是一样拿真话对你拿真心付你到头来人家一句空负,倒把自己这么多年的怨与恨给错付了。”

    听着师潇羽似怨非怨似嗔非嗔的言语,祁穆飞只是静静地听着,默不作声。

    寂静的夜晚,寂静的炭火,寂静的香炉,各个都似仗马寒蝉一般敛声屏息,一言不发,连温暖溢香的空气也如死灰一般静止了,惟有窗外冰冷的雪花无声地道出了它们的心底话真话伤人,信哉斯言。就算你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医,也无药可医这般伤害。

    良久,看着祁穆飞沉默不语忽忽若有所失的神情,师潇羽低眉回首,莞尔一笑,半是自嘲地说道“看吧,我是做不得你的知心人的。一句话就把你堵成了一个闭口葫芦,教你话都说不出来了。”

    虽然无药可医真话伤人,但是对于祁穆飞而言,师潇羽的笑容就是灵丹妙药,可以冲淡所有的酸苦,可以祛除所有的病痛。

    迎着师潇羽温柔的目光,祁穆飞佯作怏怏地一声慨叹,咕哝道“我就说你不肯吧。”

    “不是,我刚才……”

    开口欲辩言,然,欲辨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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