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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莫道礼多人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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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件宝物赠三人,蓝桥风月是给九叔的,吴月双刀是给杏娘的,玉龙鳞甲是给自己的。师潇羽觉得吴希夷捡了大便宜,玉龙鳞甲尚可入眼,吴月双刀差强人意。

    不过,于师潇羽而言,这送礼向来讲究的是心意,轻也好,重也罢,薄也好,厚也罢,那都是其次。

    今日看这二人送礼,确实称得上情深意厚了。只是这两人送礼送得突然送得蹊跷,让她不得不起疑。

    原本师潇羽以为这两人是要拿昨日之事来兴师问罪,可看眼下的情形,两人既不是为了凤鸣诀,也不是为了悬赏令,倒像是有意拉拢自己讨好自己,常言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可是她身上有什么本事有什么宝物值得两人如此殷勤还要撇开祁爷和九爷两人来说。师潇羽不禁十分好奇。

    看着对面咂嘴嗒舌的铁鹞子,独享美食不说,一说话还总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一句顺耳的软话都没有,没有任何求人的诚意,也没有任何求人的态度。

    倒是身边这位面容宽厚的赤焰子昆莫不急不躁不愠不火,一直和颜悦色地给二人打圆场、献殷勤,将这满肚肠的诚意都写在了脸上,确有几分“非奸即盗”的意思。

    “昆叔叔,你们今日突然送这样的厚礼给我们,我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您说我们才见了一次面,你就送这样大的礼给我,您也太客气了,我心里可是十分过意不去呢。常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仓促之间,我都没有什么东西可回报你们。”师潇羽矫饰惭色道。

    “哼,祁夫人可真是有礼啊!”铁鹞子不喜客套,说起话来也不存客套,“礼都收了,才知道自己无礼了啊!”

    听着铁鹞子那一声满是讥讽意味的“祁夫人”,师潇羽心下极不受用,不过这回她倒是没有急着形于言色,还坦然道“是啊,要不然我怎么是如夫人呢。这如夫人待人接物总不似人家正经夫人那样礼无不答事事周全的。”

    “哼!自甘堕落!”铁鹞子用力地掼下碗来,“咣”的一声震响里,失望多过愤恨。

    铁鹞子已经吃完第四碗面了,然后他终于停了下来,就好像他的胃只能装下四碗面。

    尽管第五碗面和前面四碗面一样喷香扑鼻,可他却不再下箸,而是将两条筷子在桌面上整齐一竖,然后稳稳地横在了碗上,筷头和筷尾至碗口的距离几乎一致,堪称完美。不过,铁鹞子并不这么觉得,因为两根筷子长短不一,差之毫厘。

    仪式性地落下筷子后,铁鹞子才正式抬头瞧了一眼师潇羽。

    “世侄女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昆莫见缝插针,再次调和道,“虽然我和你只见过一次面,但我一看到你,就像见到了一位故知一样,觉得十分的亲切。可惜我和你典叔叔身边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你作见面礼,也就这玉龙鳞甲还能拿得出手。所以你千万别再说这样生分的话了,要不然,我们可就过意不去了。而且这玉龙鳞甲给你,也算是物尽其用,适得其所,这是它的福气。”

    转头,他又朝着黑木匣一左一右的酒坛子和吴月双刀说道“至于这酒和刀留在我们这儿,也是无用,徒然负累而已;送给九爷和那位杏娘,我还能落个人情,不是吗”

    “同样是走江湖,昆叔叔你倒是比某些人在人情世故方面更练达些呢。”师潇羽语带讥诮地陪笑道。

    “哼!把自己弃如敝屣的东西送给别人,这也叫人情世风何时变得如此廉价如此荒唐!”铁鹞子一声冷笑,而他的目光比他说的话更直接更犀利,直刺得身边两人哑口无言,脸上都不觉有些难堪。

    而他自己则全不在意,还恬然自适地仰起脖子,将酒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饮讫,将酒碗往桌上一撂,又稳又狠。

    师潇羽见他酒足饭饱,落下了筷子又落下了碗,还大手一抹抹去了嘴角的酒渍,看架势是准备要进入正题了,她不由得也挺直了身子,略略坐正了些。

    正当她正色敛容准备听他的“正题”时,却不想这铁鹞子并没有按照套路出牌,而是当着昆莫的脸面又说出了一段振聋发聩的“大实话”来。

    “哼,这酒送给吴老九,不过是我觉得这臭老九活得实在是太可怜了。”话是这么说,但铁鹞子的语气里根本不存一丝怜悯。

    “堂堂吴门九爷,你看他喝的那是什么酒。那酒也好意思叫酒掺了霜露,又掺了雨水,连这乡下的土酒都不如。你们几个小的也是不像话,也不知道给他准备点好酒!让你们九叔喝那样的酒,也不怕被人笑话!”

    目光一转,他又望向了那个长匣,“至于这刀呢,我本也没想着送人。可你那位杏姐姐的鞭子实在差劲。那样的鞭也好意思叫鞭”

    “粗糙的连树皮都不如,简直就是一根烂麻绳,这种粗陋的东西根本就不配当鞭子,再说那位娘子没有她师父的劲,根本使不动那东西。眼下被那姓白的毁了,我看也不值得可惜。”

    他那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的声音里也确实听不出半分惋惜之意,倒是其身边的那根铁蛇微微一动,发出了一声物伤其类的低吟。

    “她不懂撼庭秋的法门,再使下去,也是侮辱了那根鞭子,倒不如拿起刀来,砍瓜切菜,极是爽利,也不辱没了她师父的名声。”铁鹞子这根毒舌不仅毒,还带刺。

    可不知为什么,师潇羽却并不觉得这根“毒舌”刺耳,还意犹未尽地问道“那——这件玉龙鳞甲呢”

    “哼——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玉。你看你昨天戴的那个玉钗。”铁鹞子延续着他说话的套路,对于所有有瑕疵的东西,他一概都看不惯,一概都容不下,就算此物非他所有,他亦如此,生怕委屈了他的眼睛,唐突了他的审美。

    “哼,那钗就是钗!不许你诋毁它!”

    不等他开口,师潇羽便抢先打断了他的话头。就算他前面两个说的是事实,可是这个玉钗,于她有特殊的情感,她坚决不容对方诋毁。

    其实他和她都一样,对于这些故人遗物,都有着“敝帚自珍”的情结。

    就算这件东西的背后就是一种伤痛,一种永远无法愈合、无法消除的伤痛,他们依旧将其视若珍宝。从某种意义来说,这种附加于物外的“伤痛”正是这件东西最珍贵的地方。

    可是,他俩却都偏偏看不上彼此眼中的珍宝。

    刻下,尽管师潇羽已事先警告,但铁鹞子却恍若未闻,依旧用他那刻薄的声音挑剔道“哼,那玉也好意思叫玉,那钗也好意思叫钗!没有一点玉色,也没一处细巧,粗制滥造,俗不可耐,亏你还好意思戴这样的钗出来招摇过市!”

    “你!”师潇羽一拍桌子,猛地跳了起来。

    “就算如此,那也是我的钗,与你何干!”

    ——多管闲事!

    “觉得碍眼!!”

    ——蛮不讲理!

    “你那双眼睛,除了你自己,哦,还有秦姑姑,你还能看上什么啊”

    ——目中无人!

    “那你那双眼睛,除了你自己,你还能看上什么啊”

    ——一语中的!

    两双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瞧着对方瞳孔中的自己,都是那样的渺小,又是那样的自大。

    虽然铁鹞子这个人粗犷蛮横,凶狠跋扈,不通人情世故,但不得不说他实在也是个十分细心十分谨慎的人。

    师潇羽头上戴的玉钗,他昨天只是在马背上匆匆瞥了一眼,就一眼瞧出了它的白璧微瑕;

    吴希夷昨日在马车上喝的酒,他更是在经过时只粗粗闻了两下,就闻出了酒中混杂的浊气;

    至于杏娘的流星鞭,他虽未亲见,但昨晚他去事故发生地察看时,发现了那截残缺的鞭柄上日积月累的磨损痕迹,就立时明白了——杏娘悟性不差,却为什么一直无法领悟“撼庭秋”的法门

    原来,流星鞭于身量纤纤的杏娘而言,太沉,也不趁手;而杏娘本身运鞭也不懂得刚柔相济之道,撼庭秋确然追求力道,但也不是一味地单靠蛮力,须取文武之道,表里相应,宽猛相济,方可功成。

    所以,后来他们遇到“公孙先生”时,他便着意换了这一对刚中带柔柔中寓刚的吴月双刀。

    “不对——”这铁鹞子刚一说完,又马上改了口。

    只见其目光一冷,脸上的刀疤森然一搐,凛然问道“世侄女好像对我们秦樵派的《凤鸣诀》还是挺欣赏的”

    骤然听闻对方提到《凤鸣诀》三个字,师潇羽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攫住了一般,脸色刷的一变,暗忖片晌,她才道“既然典叔叔这般瞧不上我们,那小侄女我也就不留在碍您眼了。”

    眼见势头不对,师潇羽萌生出一丝退意,她略一拱手,道“两位叔叔的好意,晚辈心领了。我出来已久,是时候该回去了。”转身便要走。

    可还没等她离开座位,一把昆竹箫就横在了她身前。

    而那箫的主人掬着人畜无害得笑脸,半是劝抚半是威胁道“世侄女,祁爷和九爷说不定就在来的路上了,你现在走了,可不就——错过了。”

    这“错过”二字,从昆莫的口中道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到底这切身体会与感同身受还是不一样的。那失落而杳邈的眼神,让人一看,就不期然产生出一种“一旦错过,就会错过一生”的悲凉感。

    师潇羽凝视着对方,忽然觉得这张完整的脸孔比之那张残损的脸孔更为可憎,也更为可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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