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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姜桂之性老愈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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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当年之事,你不早就听说了嘛。何必再来问”昆莫向师潇羽递过七分茶,待师潇羽伸出双手,接过茶杯,昆莫亦提杯啜茶,润一润自己苦涩而沧桑的喉咙。

    师潇羽欣然捧着茶杯,一观茶色,二闻茶香,三品茶味。

    色香味俱全,好茶!她不禁点头赞了一句。

    然后她嘴角微抿,放下茶杯,回到了昆莫的问题上。

    “昆叔叔,耳食之言,岂可当真!反正我是不信你会不战而言败。”师潇羽颇为认真地向着昆莫说道。

    昆莫闻之,笑而不语。

    过了片晌,他仰天一声长吁,俯首一声短叹,幽深的目光也随之变得深沉而渺远。眼神之中除了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还有难以言说的羞惭与悔意,眼角那一道道深刻的褶皱还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这两种情感的色彩。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身前那杯酒,面露难色。

    在经过一番犹似痛苦而艰难的思想斗争之后,他终于吐露道“其实当年,我不是放弃比试,而是我不想参加那场比试。”

    那懦弱胆怯的声音,从眼前这个孔武有力的人的嘴里说来,实在欠缺一点说服力。不过,六年前的他或许就是这么懦弱,这么胆怯。

    尽管他今日终于鼓足勇气将“真相”说出口,但他的表情并没有由此释然,反而显得愈加痛苦,犹似他的内心深处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为什么”

    “因为那场比试,不公平,不光彩,不完美。”

    “不公平不光彩不完美什么意思啊是背后有人操纵是典寨主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说出来呢……”

    乍闻得如此惊天“内幕”,师潇羽的问题也瞬时如新挖开的井一样底下的水急涌而出,怎奈昆莫这头早已成了一口枯井,连井上的辘轳都不再转动了。

    “世侄女,你的问题,我现在只能回答这么多!其他的,恕难奉告!”昆莫低着头,依然盯着那碗酒,神情很凝重,口气很坚决。

    那张被飞沙走石侵蚀得满布粗砺的脸上,早已不复青春之质,连曾经拥有过的单纯与朴实也随着日月明晦沉入了浩瀚的黄沙之中。六年来,狂风衰渐,沙丘更徙,所有的一切都在经历着沧海变桑田的世事变迁,可惟有他内心的那一段隐曲,一直停留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不愿、也不敢去触动。

    今天他所说的一句话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但这已经是他最大的承受限度。

    他的表情凝肃而冷峻,手中一直紧紧地握着昆竹箫,似乎他对它爱不释手,又似乎是它给他给予了力量。不过,此时此刻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这支箫就会在他手中立时断成两半。

    他不仅抗拒回述往事,还颇为后悔这已经说出去的几个字。

    这个外表看似刚强看似正直看似威武的人,内心就是这样懦弱、这样胆怯,从来没有变过,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一旁的师潇羽并未注意到他的外强中干,还直欲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昆莫的嘴已经完全封闭,再也问不出什么来。

    “不行!你这回答得不清不楚没头没尾的,不算,不算。”师潇羽懊恼地又拍桌子又跺脚,以此来表示不满。

    “老夫的这桩陈年往事不是什么好故事,自然不会有头,也不会有尾!再说这世上的事情,有多少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呢就像祁夫人会吹《凤鸣诀》一样,老夫也实在很想知道祁夫人是怎会的啊不会是令尊……”

    昆莫欲言又止,那双苍老而凄迷的眼眸子方才还装着一肚子忏悔不尽的往事,而现下,话锋一转,这往事即如烟随风而散,只留半朵浮云在眉头。

    “你你……你说什么呢无缘无故的你攀扯我爹做什么”昆莫突然把话题又转回到了《凤鸣诀》上,师潇羽猝不及防,心上又是气恼又是心虚。

    “在祁夫人相识相熟的人中,听过《凤鸣诀》的,除了令尊,好像——”昆莫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有别人了吧不过,老夫怎么也不信有人会有过耳不忘之本领!祁夫人,你说呢”

    昆莫的语气依旧祥和,但是目光之中却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其老辣的本色。

    姜桂之性,到老愈辣,师潇羽方始领教到对方之老辣,并不是自己几句花言巧语可以糊弄过去的。

    两人相对觑了一眼,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一目了然。

    “昆寨主,耳食之言,不可轻信,无凭之语,你也不可乱讲啊。”短暂的慌乱之后,师潇羽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尽管她的内心未如表面那般一平如镜,但起码已无之前那般退惧之意,“你若是要拿这来威胁我,那我决计不会答应的。”

    昆莫目光微翕,斜了师潇羽一眼,半是威胁半是讥讽道“你可是答应过老天爷的。我若说了实话,你就得答应我的要求。师乐家的儿女可不能这样耍赖。”

    师潇羽登时柳眉倒竖,冲口道“耍赖的人明明是你!你刚才的回答说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这也好意思叫‘实话’”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祁夫人,无凭之语,不可乱讲,你凭什么说我的话不是实话呢”昆莫拿着师潇羽的话反驳道,提起茶杯来递到嘴边,可杯沿还未沾着嘴唇,他的眉心蓦地一凛,讶然道“啊——莫非你是指我刚才提到令尊的那句话不是实话”

    “昆寨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师潇羽深恶其说话含而不露绵里藏针,心头不爽快,对他的称呼也随之变得生分了起来,语气上更是不存半分客气。

    “没错,我爹确有过耳不忘的本领,但他没有偷学你们秦樵派的功夫。”

    至于对方一直揪着不放却又故意隐约其辞的那桩事,她这次也没有再回避。

    “那你怎么会的”对于师潇羽的坦白,昆莫淡淡地嗤之以鼻。

    “说来你也不信,我昨日吹奏的那支你们所谓的《凤凰来仪》,在很早以前我就听过,只是我忘了是何人何地吹奏的了。”师潇羽道。

    昆莫一双深藏不露的瞳仁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那个转动的茶杯,半晌也未置一词,师潇羽看着那张不阴不阳的面孔,也是捉摸不透。

    忽然间,只听那茶杯重重地落在了桌面上,而那张不可捉摸的脸上也陡然间堆起了一道道又深又长的皱纹,紧张而逼仄的空气里随即被他的笑声填满。

    他的笑声很突然,也很恣肆,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又好似被人戳中了他的笑穴。师潇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这笑声苍白而突兀。不过,除了乍闻时的那一刻惊吓,之后她的心里头倒也不觉得十分害怕。

    “祁夫人这‘实话’说得可是越来越玄虚了。”昆莫依旧笑容可掬,“好。就算我逼我自己信了你,可这样的话说出去,恐怕……”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师潇羽不屑置辩,也知昆莫不信自己,再辩也是无用,遂坦然道,“算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要说的都说了。至于你要不要拿这件事大做文章,那是你的事,你随便。”

    言毕,她把头一扭,作出了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

    不过,昆莫原本也没有要借机发挥大做文章的意思,只是不想师潇羽再对自己的往事深挖下去而已。

    “不过,你想要拿这件事逼我就范,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你不是说你上次之所以放弃比试,是因为那场比试不公平、不光彩、不完美嘛,那你今天可以放心了,我一定不会再让那样的憾事发生。”师潇羽义正辞严,脸上也一板一眼地写着公事公办四个字。

    “不行!”昆莫厉声喝道。

    “你给我听好了,今日的比试必须我师兄赢。”虽然未免旁人听得,他特地压低了声音,但这语气依旧咄咄逼人。

    对此,师潇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故意敞声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这样威逼利诱,就是为了给自己买一个‘输’字这是为什么啊难道当秦樵关的掌门就那么丢人吗”

    昆莫密密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确定左近无人,他才转头过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师潇羽自不怕他这一下虚声恫吓,虽然面上微微有所收敛,但心底却暗暗得意,接着又道“若非如此,你甘心服输,莫不是为了秦姑姑你想娶秦姑姑!”

    昆莫瞥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了窗外“我已经有妻室,不会再另娶他人。”

    “可是你那位夫人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那又如何!难道天下的男人都跟你家祁爷一样喜新忘旧吗”

    “可据我所知,你和你那位夫人相识不到一日……”

    “亏你还是曲中黄莺!这高山流水遇知音,难道重要得是这相识日子的长短吗”

    师潇羽顿然无语。

    她不知道在昆莫所说的“喜新忘旧”之中,自己算是“新”还是“旧”只是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的手腕处,在那一截衣袖下有一串珠子,自从离开姑苏,她就一直戴着。

    昆莫无意中瞄了她一眼,看着她的神情又是喜又是悲,好像他的话解开了困扰她多年的疑惑,可是疑惑的解开,并未让她眉开眼笑,反而还给她平添了一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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