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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泥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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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只剩下杏娘和绿天芭蕉两个人了。

    杏娘对镜理红妆,犹若丝毫未察觉到屋内某种微妙的变化,绿天芭蕉立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梳理着她的万千青丝,直欲将每一根发丝都梳理得像是熨斗熨过的一样为止。

    瞧着镜子里绿天芭蕉那一丝不苟的模样,专注而细谨,实在很难叫人猜疑她有什么不良的居心,更难将她和“蛇蝎美人”等充满恶意的词联系起来。

    “妹妹,可想好了,一会儿比舞赢了,要什么彩头”秀发盈握,绿天芭蕉手中的梳篦缓缓地滑至那乌黑浓密的发丝底端,露出了它那一排整齐而密集的篦齿。

    “妹妹我舞姿平庸,在仙子面前班门弄斧,已十分惭愧,哪还敢奢望什么彩头。就算一会侥幸赢了,那也由司马公做主就是了。”杏娘微笑以答。

    “妹妹糊涂啊,这么好的机会,怎能由他司马丹来做主呢”

    伴随着绿天芭蕉对司马家主人称呼的改变,她的脸色也陡然一变,变得严肃而忧急。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出乎杏娘之意料。

    她怔怔地凝视着镜子里的绿天芭蕉,暗暗揣摩着对方的来意。

    尽管绿天芭蕉的眼睛里闪烁着隐晦的诚意,但凭着女人的直觉,杏娘判断出这个女人不仅擅长搔首弄姿,还很会逢场作戏。所以她并未立即相信对方的眼睛。

    “那依仙子之见,该当如何”杏娘带着几分狐疑几分踌躇的语气问道。

    “妹妹啊妹妹,我现下与你说的都是心里话,你还仙子仙子地与我假客套。这让我还怎么把话说下去呀”见杏娘犹未转过弯来,绿天芭蕉忍不住埋怨起来。

    “姐姐别恼。”觑其语见诚恳,被厚厚的脂粉敷掩得完美无瑕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真意,杏娘忙转身言道,“作为舞者,舞衣即战衣,向来是不轻易外借他人的。而姐姐你今天既肯把自己的舞衣借我,那就是没把妹妹我当外人看。妹妹我心里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把姐姐当作外人”

    “这样才对嘛!”绿天芭蕉搁下梳篦,转嗔作喜,于眉眼之间露出几许欣慰之色,杏娘本想起身致歉,但被她按了回去。刻下,她亲热地抓起杏娘的双手,在杏娘身边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二人促膝而坐,相对而视,案上烛心一点,脉脉无言,照亮着二人姣好的面容,于银屏绣幄之间留下了一对亲密无间的佳人倩影。

    “好了,时间紧迫,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的了。”切入正题前,绿天芭蕉望了一眼窗外,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我问你,一会儿你赢了,你当真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绿天芭蕉这回的问题问得大有推心置腹之意,所以杏娘也不再闪烁其词,“我只希望司马公能网开一面,放过孔大侠。”

    “妹妹又糊涂了!”

    绿天芭蕉拍了拍杏娘的手背,带着不无责备的语气说道,“姐姐我就知道妹妹这个人菩萨心肠,太过纯善,不管那人是好是歹,只要他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你就不忍心了。”

    “我问你,这孔笑苍与你,有何亲有何故”绿天芭蕉一脸峻肃地问道。

    “非亲非故。萍水相逢耳。”

    “那他与你有恩”

    杏娘摇了摇头,“此人比武启衅,险些误了吾等大事。”

    “既是如此,你何必管他死活”绿天芭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决绝,大有欲置“他”于死地之狠辣,浑不见昔年救命之恩的半点影子。

    杏娘带着讶异的眼睛望了对面的女人一眼,略一沉吟道:“终究有同行之谊,若是就这样置之不顾,怕人会说我等见义不为。”

    “见义不为他今日在司马家行凶,司马丹要拿他治罪,这里头,孰为义,孰为不义妹妹耳聪目明,当早就知道这孔笑苍虽然口曰仁义,却并非仁义君子。他今日这个下场,正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他若是今天死了,于武林同道而言,正好是为民除害,此可谓天下大善也。”

    见杏娘依旧迟疑不决,绿天芭蕉又道:“妹妹既顾念同行之谊,实不该厚此薄彼啊。今日与你同行的除了他孔笑苍,不是还有九爷吗呢眼下,你就应该为你俩好好想想脱身之计才是。”

    “脱身之计”杏娘闻之色变,手心不由得一紧。

    感受着杏娘手心的怵惕,绿天芭蕉再次环顾四周后悄声言道:“你道这司马丹是什么脚色你道这司马家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我可告诉你,这司马丹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你们要从他门槛过,不留下点好东西,他是绝不会放你们走的。”

    杏娘细细揣摩着“好东西”这三个字,思忖道:“好东西我们来得匆忙,可没带什么奇珍异宝,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绿天芭蕉眉心一蹙,欲言又止,微微低下头来,似有难言之隐。

    “姐姐有话,不妨直说。”见绿天芭蕉目光闪烁,杏娘忍不住向其问道。

    踌躇片刻,绿天芭蕉带着几分畏葸的神色再次压低声音道:“妹妹,实话与你说了吧。燕子楼空虚已久,司马丹办这次比舞,名为悼念他的亡姬,实际上是想搜罗才艺双绝的红袖美人以结枕席之欢。方才你从天而降,翩然而至,那风姿、那气韵、那神采,纵是端直如柳下惠,也很难不动心啊。”

    “……”杏娘惊愕莫名,半信半疑地望着绿天芭蕉,蓦地明白了原来她所说的“留下点好东西”是什么意思。

    细细回想起来,虽然自己并没有正眼仔细瞧过司马丹,但偶尔瞥见,那人看自己的眼神的确有几分暧昧,有几分猥琐。可纵然如此,杏娘还是不敢相信绿天芭蕉说的就是事实,毕竟她确曾不经意撞见过二人眉来眼去的苟且。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他怎敢如此胆大妄为”杏娘的愤怒,自不待言。

    “这个,是他让我转交于你的。”说罢,绿天芭蕉从袖间掏摸出一个绣囊,杏娘迟疑地接将过来,里面乃是一个圆形玉佩。

    圆玉之上,一面錾刻八字——“朝朝暮暮,生生世世”,另一面錾刻亦八字——“卿卿无卿,亲亲无亲”。

    杏娘认得,这是方才司马丹佩系在身边的那块玉佩,因其下方绾着一个同心结而被杏娘所注目。

    “玉之美,有如君子之德。可惜了这么一块好玉,遇上了这么一个‘君子’。”杏娘愤然作色道。

    烛光之下,这块玉佩清莹秀澈,温润柔和,的确是块上好的美玉。只因为其主人猥鄙,让它在别人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卑劣的色彩。

    杏娘不暇多想,将之复又收入囊中,递还给了绿天芭蕉,道:“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还请姐姐将它还给它的主人吧。妹妹不敢苟取。”

    “妹妹的心思,姐姐我自是知晓的。”绿天芭蕉将那绣囊接在手心,面露为难之色,但她并没有勉强杏娘,反而还流露出了十分的宽容与赞许之色。

    “若不是贪恋自己这副身躯,我也不愿替他来跑这一趟,说这些不知羞耻的混账话,脏了妹妹的耳朵,还让妹妹心烦。”伴着负疚的声音转低,绿天芭蕉那愧悔无地的目光也随之低垂了下来,委婉地诉说着她独自一人的无奈与软弱,“妹妹,姐姐我真的是身不由己,还望妹妹见谅。”

    “妹妹羊入虎口而不自知,多亏姐姐提醒我,妹妹感激不尽,又怎会怪姐姐呢”

    绿天芭蕉讪讪地抬起头来,瞧着杏娘那那天真而柔美的小脸,微笑着说道:“妹妹不怪姐姐就好!只是眼下的处境,你可得好好想想,是要救自己,还是要救那孔笑苍”

    救自己,还是救孔笑苍这是一个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问题吗杏娘感到有些困惑,蓦然间,她感觉到对方的手心里泛起一阵冰凉,十指间隐约而克制的颤抖,犹似经历过什么难以言说的遭遇而至今心有余悸。

    杏娘惊讶地望向对方,恰见对方眼中深凝的恐惧正在一点一点地冻结她脸上的笑容。

    此刻,熏炉正暖,其绵绵不绝的热气将这座小小的红素阁晕染得既温煦又和平。这样恰到好处的温度,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也很容易让人消磨意志。

    杏娘身处其中,也不觉感到困顿无力,犹似深陷泥淖一般无法摆脱,但就在此时,绿天芭蕉掌心这一股不期而至的寒流让她猛地一激灵。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恳请姐姐救我!”

    说着,杏娘便已屈膝下来,欲行跪拜大礼。绿天芭蕉见状,急忙伸出双臂一托,拦住了杏娘的大礼,慌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啊快起快起。”

    “我若是能救妹妹你,自不会袖手旁观的。”绿天芭蕉又是惭愧又是忧心地说道,“只可惜姐姐我自己都出不去,如何救你”

    “姐姐你也出不去吗”

    绿天芭蕉摇了摇头:“在你来之前,我答应了他手谈三日。他也答应了我,三日之后,会派专人送我出门。虽说他并没有明言限制我出门,但是这个宅院里到处都是机关暗道,凭我一己之力根本就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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